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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世博會十年過去了,每個參與者都留下自己的記憶,自己的世博。我的世博記錄,就是全部七千多萬人次進出中的一百幾十次,就是同幾位小伙伴一起為騰訊和優(yōu)酷拍攝制作的兩百集視頻,加上手邊“秘藏”至今的幾千張數(shù)碼照片。還有三伏天烈日灼曬的正午酷熱感覺,拍完一個館趕往下一個館,穿越毫無遮蔽的水泥路面。有一天《中國青年報》組織的大學生記者團要跟我一起采訪,下午到了丹麥館就有人中暑……
我的拍攝一般都是約上一位或者幾位朋友,去他們最感興趣的某個館,邊走邊看邊聊邊拍。記得與德國漢堡來的老友關(guān)愚謙與夫人珮春來到德國館,我們在嵌入地面的一塊小銅牌前停住了,珮春解釋說“這是德國街頭的‘絆腳石’,記錄下此地當年有人受到納粹迫害,被抓去奧斯維辛或別的集中營殺害”。與香港城市大學鄭培凱教授大雨中奔跑進入智利館,我們看著1973年美國策動軍事政變殺害總統(tǒng)阿連德的圖片,談了好多“如何直面歷史”,我們都是那個時代成長起來的一代。
年已八十的袁隆平老先生參觀瑞典館時,堅持要從三樓的管道滑下去,弄得旁邊的年輕人好緊張。殘疾運動員金晶帶著我細細看了上海世博會特設(shè)的殘疾人館,領(lǐng)略處處都有的“生命陽光”。她告訴我,為殘疾人開發(fā)的各種設(shè)施和器具,實際上都是為今天的健全人準備的,因為每個人日后都可能有同樣的需求。我還旁觀了她的“特技”——用一根拐杖就挑起別人丟棄在路邊的汽水罐,用手接住投入垃圾箱。
有時撞上適當機會馬上就開機采訪。4月3日是我們第一天進世博,下午約了鄔君梅,上午就拍攝世博清潔工和正在各個館場內(nèi)外收尾趕工的工人。中午登上世博軸遇到幾位鋪路面的工人正在午餐,吃簡單的盒飯。問他們世博開幕后有沒有機會回來看看,或者帶孩子來參觀?他們好像還沒有想過這兩個問題:這兒的活干完了馬上就轉(zhuǎn)赴南京,那兒的工程正急著等他們過去。
大學生志愿者“小白菜”是另一個很有意思的群體,跟他們打交道多了,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誰是新上崗的,誰是已有一個多星期磨練的“老手”。印象最深的是采訪馬上就要下崗回校的“小白菜”,好多位說不完一句話就已兩眼淚汪汪,這兩個星期對他們應(yīng)該終生難忘。一天傍晚我遇見一隊來自挪威的年輕音樂家,一路向“小白菜”問路去演出場所。只聽到其中一位感嘆說“中國學生英語都這么好?”,弄得我這個大學老師心里甜滋滋的。
曹景行與鄔君梅
跟明星一起參觀世博并不容易,尤其到了人山人海的時候。采訪鄔君梅那天距離開幕還早,到處都是空空的,我們干脆在中國館的大臺階前拖來兩把椅子坐著聊起來,背后的場景氣派宏大,旁邊是還沒有完工的香港館和澳門館,還有只安裝好下面一半的抽象雕塑《生生不息》,四周還用腳手架圍著。陪董潔參觀法國館差點闖禍,她那一身大紅裙子老遠就引發(fā)轟動,警衛(wèi)只能臨時封路讓我們快速通過直上頂樓。
世博會每天早上九點開門,參觀者從各個方向的大門涌入,又是難得一見的情景。有一天我們提早進去,來到中國館前的十字路口,就為了拍攝開門放人的場面。那集視頻我沒有做任何解釋,只聽到轟隆隆的奔跑聲由遠而近,很快就到了面前,有的是全家大小,有的成雙成對,也有坐手推車的老人……沒什么人顧得上說話,都只是一個勁往前跑著。方向多是去中國館。不時也會有人問我們“臺灣館怎么走?”“沙特館在哪兒?”……
沙特館前九個小時的排隊,應(yīng)該創(chuàng)下世博會的歷史記錄。真心佩服參觀者的耐心和決心,大太陽下或大雨傾倒時也不動搖,只會出現(xiàn)一長串沒有盡頭的五彩傘陣,實在壯觀。據(jù)說得益的還有隔壁的印度館。有人受不了沙特館排長隊的就改去印度館,還有人排隊當中抽空去那兒買個冰淇淋消暑解乏,結(jié)果讓印度館的冰淇淋攤位每天都大賣大賺。
實際上,世博會開幕后的最初半個月入園人數(shù)低于預期,5月5日才十萬上下,我們都看了心慌,尤其浦江西岸的園區(qū)更不見幾個人影。一家餐館的主人告訴我過了中午還沒有一個人來光顧,擔心全部投入會打水漂。但沒過幾天情況就漸有改變,入園人數(shù)很快上升到二三十萬,大可放下心來。
時間久了有點經(jīng)驗,我們往往看一眼四周就大致知道今天多少人入園參觀。比如,過了三四十萬就會有人進入草地去休息,意味著園區(qū)內(nèi)的凳子已經(jīng)不夠用了。閉幕前幾天的10月16日,全天人數(shù)接近一百一十萬,園區(qū)內(nèi)外只能用水泄不通來形容了。兩天后整日暴雨,入園人數(shù)仍然超過九十萬。中午時分,參觀者都擠在世博軸等高架橋下面避雨休息,看過去一片黑壓壓的,一時間排不走的雨水已經(jīng)漫過腳面……
看到這樣的場景,看到每個館門口拿著“世博護照”排隊蓋章的人潮,我總要問個為什么?為什么他們對世博會有如此熱情?我每天都會問好多參觀者從哪兒來,真是四面八方,來上海就是為了看世博,不少一家三代十來口一起,接連幾天都入園參觀。有些館如中國館非看不可,哪怕半夜起身到大門口排隊拿預約券。既然參觀了,圖章一定要蓋,不然怎么證明自己來過了呢?想想挺感動的,中國人能夠出國的比例其實不高,但這么多人都想看看這個世界!
世博會越到后期,越有一種世界各國一起狂歡的味道。我們好幾次很晚才離開園區(qū),因為晚上十點左右閉館后還會有內(nèi)部特別節(jié)目,尤其是館與館之間的聯(lián)誼派對都會邀請其他國家人員同樂。一天我們拍下了新西蘭館與巴西館的聯(lián)歡,一邊是毛利人,一邊是印第安人土著,都是天生的舞蹈家,全程熱氣騰騰,加上還有兩國的美酒助興。傳聞世博期間發(fā)展出好多對跨國戀人,只是不知后來如何。
不過,到快閉幕的那幾天歡樂氣氛消失了,代之以惜別的惆悵。半年其實很短,好不容易走上軌道,好不容易越來越融洽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就要分手了。最后我都不敢再去拍攝,因為見到的人一聊就想哭,弄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。
這就是我的世博,最好的世博,我不相信過去或未來還有哪屆世博會能比得上。何況還聽了意大利電影配曲大師、時年82歲的莫里康內(nèi)親自前來指揮他的作品音樂會;還有譚盾的音樂會、比利時國家交響樂團的音樂會;還有每天看不完的大大小小表演,把世界文化藝術(shù)都放到了我們面前,遠遠超出了之前的想象。有此經(jīng)歷,幸運啊!唯一可惜的是十年來參與者都分散四方、帶走記憶,沒有機會多聽聽他們的精彩。